再次聽你說故事：簡評 My Little Airport 新專輯《SABINA 之淚》

我不記得 My Little Airport 曾經讓歌迷失望過。這不是件容易的事，尤其對於一個發行了十張專輯的樂團而言，畢竟粉絲總是出於相同的理由批評他們喜愛的樂團：他們變了，或是他們從來沒有變。My Little Airport 在不斷變換音樂質地的同時，卻又保持一貫對生活、城市、與時代的敏銳，巧妙地平衡了歌迷對驚喜的期盼和對熟悉元素的想望，是以他們的成功的絕非偶然。

《SABINA 之淚》回顧了從 2019 至今發行的多首單曲。專輯以〈詩歌舞街〉開場，在電子聲響中描繪出深夜漫步，接著 My Little Airport 沿襲一直以來對意象的精確捕捉，帶來一系列關於失去和分離的情歌。愛情在他們的作品中始終不可或缺，而在這張專輯中，他們探究了回到孤獨後的憂鬱嘆息。

緊跟在這些私人的片刻之後的，是多首回應香港命運的作品，包含〈那陣時不知道〉，他們在串流平台最熱門的曲目之一。即便專輯並未收錄〈吳小姐〉，歷史的痕跡仍俯拾即是。香港自 2019 年以來，依序受反送中、疫情、和國安法所苦，而這些巨變都在歌詞中被記錄了下來，一如過去其他社會運動。

我從未去過香港，但 My Little Airport 的音樂宛若帶我置身其亞熱帶的都會氛圍中。在台灣複雜的國族認同中，香港一向扮演要角，而在一國兩制政策的崩壞後，兩地的本土意識連結得更加緊密。在中共政權的脅迫之下，許多台灣人將香港的現狀視為對自身未來的警訊。兩地同樣面臨著中國的壓迫，使得 My Little Airport 政治正確的形象受到強化，畢竟他們的作品也被中國市場封殺了。

走向極權的北京當局為了實現思想控制，再次緊縮文化作品審查，這迫使越來越多台港藝文界人士在服膺於官方意識形態、與放棄廣大中國市場中做出選擇。這種現象導致政治立場逐漸成為評價作品的一項標準，在近年的香港抗爭運動期間，何韻詩頻繁地為民主發聲，在台灣社會吸引不少目光，即便很多台灣人很可能從未聽過她的歌。同樣的事也發生在 My Little Airport 身上，他們帶有政治隱喻的歌詞精準回應了時代所需，也使他們獲得更多關注。

但偉大的作品從來不是奠基於政治正確，一個時代也不全然填滿著歷史包袱。無論多麼艱困的時局，人們還是會或多或少保有私生活。這正是 My Little Airport 值得如此盛讚的原因：他們對於時代的回應總是起於生活中的片刻，因此格外真摯動人。那些片刻提醒了我們，香港人不僅僅是黑暗時刻的悲劇主角，更是有血有肉、會戀愛、書寫、生存下來的人。他們生存下來，才能成為自己故事的主人翁。

My Little Airport 透過帶領我們看見香港的精神，成就了另一張傑作。他們的音樂向世界宣告 — — 尤其是關心香港的人 — — 她還活著，也會繼續活下去。SABINA 為社會、人、以及愛流下之淚，正是歷史的見證，如同 Julian Barnes 所寫道：

歷史並不是勝利者編織的謊言。它更大部分是生還者的回憶，而這些生還者大多既非勝利者，亦非戰敗者。

註：原文刊登於此。